“那又怎樣？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就算是知道，你也不足為懼。你不過是我手裏的螻蟻而已，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便死。我要你生不如死，你便是生不如死。”星魂如是道。

我藏在衣袖下的拳頭緊了又緊。

我到席子上坐下，下面兵戈相交，滿是殺伐之聲，喊聲震天。我倒著酒，卻聽不到酒徐徐註入杯中之聲了。只覺得酒水濺了些許出來，碰到手指，微微有些涼罷了。

酒杯中的酒水微微泛著波紋，我正欲端起，卻被人奪走了，酒杯已經在星魂手中，可是星魂卻看也不看我，仿佛一切都是應該的。

或者一切都是從未發生的。

我拿了新的杯子，繼續倒。

“他們的目的是蜃樓？怎麽，搬走蜃樓麽？”我盯著酒水裏映出的影子道。

不出所料，酒杯又被奪走了。星魂一口飲下，道：“蜀山，我曾去過那裏，風景不錯，人也不錯。”

我挑挑眉，道：“是殺起來不錯？”

然後又尋了新的杯子，倒酒。

星魂勾唇微笑，不言雖已達其意。

“夫君的意思是，這二人來尋仇？他們已經察覺到我是那賣花女了。妾身真是怕得很啊！”我趕忙將酒送到唇邊，我瞥了星魂一眼，張嘴正欲飲下，卻聽面堂有疾風掠過，再見，幾案上已是三個空杯。上面都殘有水漬。

“墨家那邊動向如何？”我放棄了飲酒。星魂站起身來，仰頭望天，今夜陰，天上星鬥屈指可數。無月。

“我派了人去搜。名家所在之地，我已有大概的想法了。”星魂略有點不耐煩道，然後轉過身來：“你不覺得下面那場廝殺很有趣？”

我仰視著星魂，看了他面部，看表情似是心情不錯，道：“妾身對武功一竅不通，倒不如給妾身變個戲法，我倒看得歡喜。”

“戲法？戲法都是騙人的，過段日子，我帶你去看真的。”星魂不屑笑道。

我擡眼看著天，道：“天要下雨。”

星魂縱身躍到塔頂，在塔尖上單腳站定，手掌間紫氣凝聚，俯瞰我道：“你若看厭了，我便親手了解了他們。”

我垂眸，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何必算在我頭上。

“把這裏收拾了。”我面無表情道，不過就算我有表情，這些侍女也看不見，誰讓我帶著面具呢？哦，不，我若笑了，她們是看得見的。

星魂身手極快，沒人看得清他是怎麽從這麽高的塔頂瞬間挪到了蜀山公主他們面前的，只見一點藍色在一群黑壓壓的人群快速閃過，然後我就感覺耳畔有風，星魂已在我身旁站定。我雙手交疊置於小腹，道：“夫君真是厲害。比起普通的障眼戲法，夫君才是真本事。”星魂對於我的恭維很是滿意，他不答話，也並不反對，這對於星魂來說，算是欣然接受了。

下面的慘叫聲充斥著耳膜，我看也不看，想也是人間地獄的景象，雨點落下，我撐起傘，遮在星魂頭頂，恭敬道：“夫君，請回吧。春雨寒涼，海上濕氣重，恐傷身體。”

星魂單手負於身後，頗具威嚴“嗯”了一聲，便走在我前面了。

身後是侍女驚恐的尖叫聲，幾案翻倒聲，雜亂的碰撞聲以及杯盞碎地聲。

那些尖叫聲扭曲成，在這細細的春雨之中，粘連在你的耳畔，仿佛是有野獸在人群中生吞了人也似的。

那個紫衣服的男孩子正是項氏一族少主，名喚少羽，而他和蜀山公主，哦，不，應當叫石蘭殿下的關系，就算星魂不說，我也感覺得出來。

蜃樓是公輸家和陰陽家聯手打造的，所以，蜃樓也有影牢。

星魂命令我讓他們三人保持假死的狀態，其餘的人全部殺掉。我看著那些人，殺不殺其實也無甚分別了，不是腦漿迸裂，就是眼珠脫落，或是腸子一地，缺胳膊少腿自不必贅述。

這三人就算不讓他們陷入假死狀態，也不會太早醒來。我不知道星魂要做什麽，但是他命令我，我便只能照他的話去做。對於這二人，我心中有愧，畢竟我先下過毒害過人家，而且聽石蘭公主說我還讓他們損失慘重。

雖然三人身上都是血，但是都並未傷及要害部位，我讓士兵侍女伺候他們三人塗抹了金瘡藥之後，就對他們下了藥。下藥的時候我是極為小心的，生怕自己沾染一點。畢竟我現在今時不同往日。

人都是愛自己的不是？我自己怕自己沾染，卻要給別人下。

這藥會讓他們三人假死三日，星魂知道之後嗤笑道：“三日？我都覺得多了！”

我對於星魂所說的即將發生的事情，多半還是抱著恐懼的心態的，可以這麽說，我的人生的轉折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一步步走向無可挽回的深淵。

人的心底都有恐懼，往往嘲笑他人內心的恐懼的同時，自己也在恐懼著某樣東西。

星魂又在逼迫我了，而我的答案你也知道了，沒錯，無論軟也好硬也好，我都退讓了。

奉獻，付出，索取，無底線，犯賤。

除了這些刺眼的詞匯，我想不出來什麽了。

將玉珍寒魄蜂的操縱方式交給他，不得有絲毫紕漏。

我平靜看著提出要求的他，道：“你千萬不要食言，我現在什麽都沒了，只剩下你和孩子了。如若你負了我，我怕我會瘋掉。”

真的。

星魂則冷冷道：“怎麽？你信不過我？”說著壓下眉頭。

我搖搖頭，期望這個人能心軟，真是天方夜譚。

“你要做什麽事，都要等到三日之後，三日之內你能學會麽？”聽著我略帶嘲諷的語氣，星魂卻破天荒笑了。

“這世上，有什麽是難得到我的。”星魂笑著，挑了挑眉頭。

我這已經算是背叛師門了。我心裏是惶恐不安的，可我卻是不得不去做的。

這種心情，很矛盾。

大不了被逐出師門，師門十幾載養育之恩，知遇之恩，都是我不能報答的！如今師門有難，何必還守什麽臭規矩！

“好，我賭一把。”願我不輸。

星魂真的很聰明，同時也異常勤奮，我學兩個月的東西，他熬夜一晚，基本就能會個八八九九。

同樣被稱之為天才，看來，天才和天才之間也是分著等級的。

他是一等天才，我就是三等天才。

對了，一共四等。最後一等天才是那種打出了娘胎就會某件事情而在其他方面被人嘲笑為傻子的那種天才。

不過一招鮮，吃遍天，這種天才對某件事物的執著性通常達到了一種可怕的境界。獲得的成功通常要比不上不下的二等天才要來得更多些。

我看著天上飛舞的玉珍寒魄蜂，塤的調子越發悅耳，我笑道：“三日之期已滿。”

“那就恭候他們了。”星魂停下吹奏，我一點也不想承認黑色的陶塤將他的手指襯得越發晶瑩修長，猶若美玉。

他的眼底都是血絲，烏黑的眼眶，下巴淡淡的青色，都在昭示著這個可怕的少年，他已經三天三夜不曾睡過覺了。若是我，怕是早已經死了千百回了。

星魂的步伐都有些不穩了，他求勝心實在是太過強烈。我把他攬入懷中，道：“夫君且先休息一會兒，莫要一會迷糊吃了虧。”

星魂一動不動，我當他是生氣了，誰料低頭一看，他已昏睡過去。一側的臉頰上的肉被擠到一起，拋開那半張臉上的釅紫色紋路，此時他因熬夜而顯尫羸的身軀讓他顯得萬分柔弱。

卻難以生，哦，不敢生憐愛之心。

我剛伸出手去想要撫摸他的臉，卻在即將碰到他臉蛋的那一刻，星魂忽然睜開了眼，我尷尬的收回手去。笑道：“夫君，你說讓我看的真的戲法，何時去看？”

“馬上。”星魂靠在我的懷中，我真懷念剛才那個臉上的肉被擠出來的星魂。

那對於他來說，是極為少見的柔順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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